讀吉米‧哈利的《大地系列叢書》是種享受，我彷彿坐在他的破老爺車上、隨這位熱愛動物的獸醫在約克郡谷地四處行醫，聞他聞到的原野花香，讚嘆他讚嘆的大自然奧妙美景。
每位「病患」對他而言都是特別的，他傾全心投注情感、關愛，連作夢都會靈光乍現的閃出動物病症，在冰天雪地的夜裡跳離被窩、駕車急駛，熱切期盼早一刻解除動物們的病痛。
動物的主人形形色色，哈利一天的行程裡分別受到天壤之別的待遇。我時常在讀到他生動的描述後會心一笑，某些糾結也同時釋懷了。
他對子女的描述不多，但這段關於９歲兒子的鋼琴發表會，我讀完後心弦被撥動，持續嗡嗡鳴響不止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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毫無疑問地，大多數的父母從他們的子女步上舞台後就開始受難。雖然小吉米幾乎是吹著口哨走上去的，可是我的手掌還是在霎時之間裂開來。我不停地告訴自己，這實在沒有什麼好緊張的，可是一點用也沒有，我的呼吸幾乎停頓下來，兩眼也越張越大。
小吉米演奏的是「米勒舞曲」。這首曲子是以快板開始，然後突然停頓下來，再經過一段變奏的轉承之後進入快板的結尾。
小吉米以輕快的速度彈完前半段之後，開始邁入徐緩的附曲。我焦心地等待他再起飛衝入快版的結尾，可是什麼也沒發生，他彈完了附曲之後休息了一、兩秒又回彈了一遍。
我的心沉重地運動著。兒子，快彈下去啊！我知道你會的～在家裡你不是彈過一百多次了嗎？我那無言的呼喚與禱告似乎一點作用也沒有，因為小吉米索性停下來用無辜的眼光看著台下的觀眾。
李小姐輕柔的聲音回繞在死寂的大廳裡：「要不然，你從頭再來一次好了。」
「好吧！」小吉米滿不在乎地說。
於是輕快的音符又跳躍於席次間。 當他邁入那致命的附曲時，我禁不住閉上了眼睛。 接著，我聽到悠揚而動人附曲，然後......又是一片空白。 我瞇著眼偷瞄了小吉米一眼，他一點也不緊張， 只是無所事事地坐在琴椅上。
要不是李小姐及時開口的話，我想全場的觀眾都會被那尷尬的死寂逼得發出尖叫。
「我看，咱們再從頭來一次好了。」她說。
「當然，當然。」小吉米泰然自若的說。
偌大的禮堂開始籠罩不安的氣氛，我相信所有的家長對「米勒舞曲」熟悉的程度已經不下於我了。出了大廳之後，這首歌應該是人人都會哼了。
小吉米以熟練的指法彈完了前面的主曲，然後進入附曲......接著，又是一片寂靜。
海倫（小吉米的母親）的膝蓋開始發抖了。她的臉色慘白，但是還沒打算要昏倒。
小吉米靜坐在台上，手指敲擊著琴鍵旁的木邊。我向四處打量了一下，發現每位觀眾都張著口，掛著舌頭。
在這緊要關頭，李小姐又化解了一次尷尬的氣氛。
「沒關係，吉米，」她說：「就彈到這兒好了，你回去休息吧。」
我的兒子毅然地站起來以不急不緩的步子走下台。我沉坐在椅子裡。這下可好，小吉米把最後一點點的尊嚴都丟了。雖然他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，我猜得出他對這種靜悄悄的下台方式一定也感到羞愧。
當然，最感到困窘的就是我和海倫了。儘管一些仁慈的父母在此刻回過頭向我們展露安慰的笑意，可是我們絲毫沒有覺得好過一些。
後半場的表演使我更感羞愧。後上台的幾位大孩子彈的都是些古典名曲，其中包括了莫札特的奏鳴曲和舒伯特的即興曲。我永遠記得他們下台時，廳內爆起的掌聲有多震耳。這是一場成功的音樂發表會，每一位孩子都發揮了才能～除了唯一一位沒有彈完就下台的小吉米。
最後，李小姐上台致詞：「各位先生女士，非常感激您的光臨，相信各位都看到了貴子弟的琴藝，希望您和我一樣感到欣慰。」
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。我在觀眾都挪動椅子站起來之後對海倫說：「咱們走吧。」她柔弱地點了點頭。
可是李小姐並沒有說完。
「還有一件事，各位先生女士，」她舉起一隻手說：「我知道有一位演出者實在可以彈得更好的，我想今天就讓他這樣回家他一定很難過，所以，我相信各位一定樂於再給他一次機會。吉米，」她向台下比了個手勢。
「吉米，我想......我想，你是不是願意再上來試一次？」
就在我和海倫交換了驚恐的一眼的時候，台前傳出了一聲迅速的反應。那是咱們兒子的聲音。
「好，我願意！」
我簡直不敢相信。咱們的烈士絕不可再丟一次人！可是事實是無法改變的～眾人又陸續地坐下，同時，一個小身影步上了舞台。
我聽到李小姐對觀眾宣布：『吉米要為各位演奏的是「米勒舞曲」。』
這根本不用她說，我相信全場都知道。
我以前所未有的惶恐的心情坐回椅子上。當小吉米的雙手落在琴鍵上的時候，緊張、窒息的氣氛又降臨於這間大廳。
輕快的音符又開始了，我屏住呼吸等待那下面的生死關頭。我有把握他還會再停下來，屆時，我也一定會昏倒在地板上。
我不敢瞥向四周，事實上，我連眼睛都是閉起來的。這時，我只恨人類不能閉上耳朵。附曲開始了，我聽到一陣平緩的音符，然後是片刻的停頓，接著就在我準備昏倒的同時，舞台上又傳來了雄壯的尾奏。
不過我並不敢就這麼放心地張開眼睛。我一直忍到樂曲進行到最後幾個和弦時，才將眼睛瞇成一絲縫偷窺台上的情形。我看見小吉米把手抬得一呎高，然後猛然按出最後一個和弦～那模樣就像一流的鋼琴名家。
我相信這間大廳裡從來沒有爆出這麼震撼的掌聲過。小吉米在掌聲、歡呼聲及喊叫聲中風度翩翩地站起來走到舞台邊。他是個絕不會輕易放過這種瘋狂時刻的人，因此，我看見他背著左手，舉起右手向台下揮舞。他的臉上掛著適切的微笑，腦袋還很優雅地傾斜著。
當他以平穩的腳步走下台階的時候，廳內的掌聲爆到了最高點。然後，我看見所有的眼光都隨著他行進的方向而移動。
走出大廳的時候，我們碰見了小吉米的校長莫小姐，她正在擦眼淚。
「哦，老天，」她說話的時候幾乎換不過氣來。
「他真是太可愛了。哈利先生，你這一輩子都將享用不盡他帶給你的榮耀！」
我駕著車慢慢駛回診所。我還很虛弱，所以不敢超過時速二十五哩。海倫的氣色稍許恢復了一點，不過她呼吸的節奏還是不太正常。她的兩眼直瞪著車窗，好像正在夢遊的人。
小吉米躺在後座裡，兩腿興奮地在空中踢來踢去，口裡哼著口哨～那旋律正是他彈了一下午的「米勒舞曲」。
「媽！爸！」他用他最擅長的斷音法說：「我熱愛音樂！」
我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。
「好啊，音樂是很好的嗜好。我們也愛音樂。」
突然，他從椅子裡翻滾了一圈起來，並把頭塞在我和海倫之間。
「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熱愛音樂嗎？」
我搖搖頭。
「因為......」
他似乎正在摸索著想找一句最成熟的辭句。
「因為，它能慰藉人類的心靈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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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但願自己是包裹孩子看不見的傷口的李小姐； 我但願自己是留下來再次靜心聆聽的其他家長； 我但願自己是小吉米的父親，在任何時刻都懷持幽默感； 我但願自己是吉米‧哈利，無論主人如何，莫忘熱愛動物的初衷。 而其實，我最羨慕的人，就是小吉米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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